唱片封面(Cover Art 或稱 Album Art)在流行文化中,不僅是一種唱片紙質封套或是塑料外殼上的圖案,經典的唱片封面設計,被認為是設計師與音樂家獨特的視覺傳達途徑,唱片封面因為提供了更多的設計自由,其中不少帶有政治性、議題性而具有重要的藝術價值,Cover Art 欄目以唱片封面為潮流文化場景帶來的影響為主題,分享與唱片封面相關的故事。
從來沒有哪一位 Hip-hop 音樂人——甚至將這個範圍擴大到「所有音樂人」也不為過——的第一張錄音室專輯可以取得如此重要的成就:Nas 在 1994 年發佈的《Illmatic》為當時正處青黃不接之際的紐約 Hip-hop 注入了一劑嗎啡,在後續的四分之一個世紀里始終引領著數不清的說唱歌手,並首度在藝術層面為來自街頭的 Hip-hop 音樂爭取到了立錐之地。在本期的「Cover Art」欄目中,HYPEBEAST 將帶領各位深入回顧這張來自紐約街頭詩人的 Hip-hop 鉅作。
Illmatic
Illmatic
1991 年,在 Main Source 的《Live at the Barbeque》中,第一段 Verse 裡登場的是一位來自長島的年輕說唱歌手,原名 Nasir Jones 的他在歌曲中自稱「Nasty Nas」,用頗具難度的「內韻/行間韻 (Internal rhyme)」和柔和的 Wordplay 技驚四座;儘管逞兇鬥狠的歌詞還略顯青澀,但在《Illmatic》時期大行其道的行文風格與押韻方式在這段 Verse 中就已初見端倪。這一年,開始嶄露頭角的 Nas 僅有 18 歲。
三年之後,Nas 邀請 Main Source 組合的成員,在《Live at the Barbeque》中發掘了自己的「伯樂」 Large Professor,為他操刀製作了《It Ain’t Hard to Tell》,這支採樣了 Michael Jackson《Human Nature》的單曲成為了 Nasir Jones 首張錄音室專輯《Illmatic》的謝幕曲,卻標記著紐約市一個新的傳奇正式開啓
「我是聽著 Michael Jackson 長大的那一代,《Illmatic》專輯封面上的蓬蓬頭髮型就是受到了他 The Jackson 5 時期造型的啓發。
——Nas」
Nas 手持紐約傳奇音樂人 Frank Sinatra 的唱片
和很多同期的 Hip-hop 音樂人相似,Nas 從不避諱談起那些給予了他音樂上以重要靈感的先輩:「當我完成了《It Ain’t Hard to Tell》,我看著 Demo 標籤上我的名字與 Michael Jackson 並排寫在一起,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從搖滾樂隊 Kiss 到 Funk 樂隊 The Gap Band,從小生長於音樂家庭的 Nas 有著良好的教育,父親 Olu Dara(原名 Charles Jones III)是一名來自密西西比的 Jazz 及 Blues 樂手,在《Life’s a Bitch》結尾處的小號就是由他演奏。
Nas 與他的父親 Olu Dara 同台演出
在高中輟學開始混跡幫派之前,Nas 甚至一度是聖雄甘地「非暴力不合作運動」的信徒。儘管對於暴力行為的態度發生過數次不同的轉變(「Gandhi was a fool, fight to the death.」——《Book of Rhymes》),但少年時期廣泛涉獵的哲學與文學仍然深刻影響了 Nas 的思想和創作風格——這一點在 《Illmatic》中得到了隱晦的體現。
演出中的 Nas
「我希望能邀請聽眾進入我的故事中,聞到我家裡的氣味、去感受街道上的溫度,去和街道上的警察交談……從而認識我是誰。」Nas 在 2012 年一次接受《NPR》的採訪中說。這正是對他創作方式最好的概括,對於畫面的描述一直都是 Nas 作品的重點,通過交織起不同感官的觸點,用考究的詞藻還原、勾勒出一個真實存在的場景,讓 Nas 得到了「Street Poet」的美譽。
《Illmatic》發行 20 週年紀念演出
Nas 出現時正值各大排行榜被來自西岸的說唱歌手們牢牢佔據的時期,紐約街頭文化正在失去其與生俱來的發展 Hip-hop 的優勢。在以幫派生活為主題,卻絲毫沒有煽動性與戾氣的描述下,《Illmatic》是一張足夠成熟,能為當時紐約正處於前力未盡、新力未生之際的 Hip-hop 制定標準,同時又足夠前衛,在一場身份認同危機前期就得以參與的專輯。
在 1990 年代,就算是當時仍然在世的 Tupac 與 The Notorious B.I.G. 都無法掩蓋 Nas 在《Illmatic》中的鋒芒。除了上文提到的 Large Professor,專輯的製作還集合了 DJ Premier、Pete Rock、Q-Tip 以及 「L.E.S.」Leshan David Lewis——這幾乎是當時整個東海岸最拿得出手的製作人陣容,儘管 Complex 的 Isanuel Ahmed 指責這張專輯「讓人們產生了說唱專輯最好由多個製作人製作的想法,並最終導致了專輯凝聚力與質量的整體下降」,但不妨礙這又是一項首開先河的記錄:《Illmatic》正式開啓了「超級製作人時代」。
「I had the Illmatic on bootleg, the sh*t was so ahead, thought we was all dead.
——Jay-Z《A Star is Born》」
Jay-Z 與 Nas 和好後在 2014 Coachella 上的一次演出
儘管《Illmatic》在紐約的 Hip-hop 電台和「Hip-hop 純粹主義者」間收穫了一致的好評,但商業並沒有及時認可這張注定成為經典的專輯。發行的第一年間,《Illmatic》僅售出了 33 萬張,其中固然有著盜版 (Bootleg) 唱片肆虐的原因(《Illmatic》是第一批因盜版而影響唱片銷量的專輯),而 Nas 對匪幫生活若即若離的描述和保持了曖昧態度的專輯並沒有引起當時沈迷於聆聽幫派火並內容的 Gangsta Rap 樂迷們足夠的注意。但就如同在一個平靜的池塘中投下了一顆石子,後勁十足的《Illmatic》所泛起的漣漪直到 26 年後的今天仍未平息。
為 Hip-hop 音樂奠定 Cover Art 美學標準
截止 2013 年,在世界上所有統計售出的專輯、EP 和單曲中,有「至少 9,459,834,865,263,504 張唱片的封面採取了和《Illmatic》近似的設計」(Complex, 2013),其中有 The Notorious B.I.G. 的《Ready to Die》以及 Kendrick Lamar 的《Good Kid, M.A.A.d City》這樣引領了不同時期 Hip-hop 潮流的經典,也有 Drake《Nothing Was The Same》和 DJ Khaled《Grateful》這樣的暢銷佳作;直到今年,Tory Lanez 的《DAYSTAR》、Baby Keem 的《Die For My B***h》或者 Nick Hakim《QADIR》的封面設計仍然保留了類似的兒童與街道元素。
Nas 絕非第一個在專輯封面上使用孩童照片的音樂人,Van Halen 1984 年的專輯《1984》或者 1991 年 NIRVANA《Nevermind》封面上的小孩照片可能比《Illmatic》上 Nas 的照片流傳得更廣,但這張唱片卻定義了 Hip-hop 音樂的封面美學。
「Name a rapper that I ain’t influence.
——Nas」
演出中的 Nas
在首次溝通《Illmatic》專輯封面的時候,Nas 最初的設想是希望創作一幅他用摔角中的 Headlock 動作鎖死耶穌脖子的圖片——用來呼應他在《Live at the Barbeque》中的歌詞「When I was twelve, I went to hell for snuffing Jesus.」但最終,在視覺藝術家 Aimée Macauley 的勸說下,《Illmatic》使用了 Nas 父親在他 7 歲時拍攝的照片和 Danny Clinch 拍攝的 Queensbridge 街道合成了現在這個與專輯的自省情緒、基調和品質非常匹配的版本。
Howard Hanger Trio 在 1974 年發佈的 Jazz 專輯《A Child is Born》
流傳最廣的說法是,Aimée Macauley 設計《Illmatic》封面的靈感來自於 Howard Hanger Trio 在 1974 年發佈的 Jazz 專輯《A Child is Born》:同樣昏黃的色調,同樣以街道為背景,同樣是小孩稚氣的面容作為視覺主體。
從《Illmatic》開始,1996 年的《It Was Written》、1999 年的《I Am…》和《Nastradamus》再到《Illmatic》的 10 週年及 20 週年慶版本,這一構圖邏輯在 Columbia Records 的運作下保持了一致,成為 Nas 最具標誌性的唱片封面風格。
不論是有意識的致敬,抑或是受到潛移默化影響下的效仿,但凡說唱歌手想「正襟危坐試著回憶起自己的奮鬥歷史,並討論一些嚴肅地話題」,那不妨試試將自己小時候的照片作為封面,Lil Wayne 就精於此道——光《Tha Carter》系列就有足足三張受此啓發的封面。
除了唱片的封面設計,在黑膠與卡帶仍然流行的 1994 年,Nas 用於劃分 Side A 和 Side B 的方式也饒有趣味:40th Side North 和 41st Side South 兩條比鄰 Queensbridge 的街道名成為唱盤正反面的名字,將一座真正「立體」的 Queensbridge Project 裝進了《Illmatic》。
《Illmatic》卡帶的正反面
「《Illmatic》是獻給一位被錯判有謀殺罪的朋友,儘管陷入困境,被體制所困,但他的內心始終堅定,他是一位堅強的人。」除了在藝術層面為 Hip-hop 搶佔了先機,並進一步定義了 Hip-hop 音樂 Cover Art 美學標準,Nas 在《Illmatic》中將他自己混跡街頭時期的匪幫生活以冷靜和極具畫面感的方式呈現給主流聽眾,並進一步引發大眾對於 Gangsta Rap、街頭文化革命以及「道德恐慌(Moral Panic)」的反思,成為這張專輯在音樂成就以外最重要的意義。
主流娛樂中匪幫說唱與道德恐慌
1989 年N.W.A.的「Straight Outta Compton」巡演
描述 Gangster 生活的 Hip-hop 作品從 1980 年代以 N.W.A 的 《Straight Outta Compton》為代表的西岸說唱中開始興盛,在 Tupac 和 Snoop Dogg 的引領下走向巔峰。1990 年代中期,Gangsta Rap 成長為當時最具商業價值的 Hip-hop 風格,而被視為其中異類的 Gangsta-reportage Rap 代表作《Illmatic》正是這一時期的產物。
《Straight Outta Compton》
隨著 N.W.A 在商業領域取得了一系列傲人的成果,嗅覺靈敏的唱片公司開始將注意力從毫無作為、百廢待興的搖滾樂上轉移到「精力過剩」的 Hip-hop 音樂,這也成為廣泛流行於黑人街區的犯罪問題在音樂領域內小小一片投影被驟然放大的契機。
在《Illmatic》之前,就算是飛揚跋扈的匪幫說唱歌手也極少把現實世界中的匪幫場景加入歌詞里,他們的敵人大多以「假想敵」的方式出現在作品中。來自南布魯克林區 Supreme Team 的 Alpo 或者毒梟 Howard “Pappy” Mason 這樣的形象通常會得到藝術化的改編,但 Nas 毫不忌憚地對這些真正的角色展開描述,向主流文化敞開了一扇此前從未窺見的、真正寫實的街頭場景的大門。
年輕時的 Nas
匪幫生活在 Nas 的《Illmatic》中以相對舒緩的姿態進入了當時的主流,並經受住了過時的俚語和大眾品味的考驗。與普遍存在於年輕黑人間茫然的、自我毀滅式的憤怒不同,「冷眼旁觀」的 Nas 用詩歌般的語言在《Illmatic》里回憶起了他在 Queensbridge 時期的生活狀態。規避了狂妄與偏執的個人英雄主義之余,Nas 作品中所隱藏的信息所表現出的積極程度遠超其他說唱歌手——就算是「Up at Brooklyn/Down in Tribeca.」的 Jay-Z 也無法比擬。
1994 年的 Ice-T
1990 年代,美國的主流媒體們把犯罪率的飆升與時下大熱的 Hip-hop 音樂聯繫在了一起——而不是當時司法體系正遭受到最嚴峻挑戰的「《禁槍令》違憲事件」。志得意滿的匪幫說唱歌手們開始遭到輿論的一致抵制。以 Time Warner Music 主動取消發佈 Ice-T 專輯《Home Invasion》開始,唱片公司開始了新一輪針對「暴力內容」的自我閹割,儘管此舉被證明是出於商業考慮的應激反應,但 Gangsta Rap 開始走下坡路也已成為不爭的事實。
Gangsta Rap 浪潮在 2005 年以隨著匪幫說唱歌手、Death Row Records 創始人 Suge Knight 被捕為標誌而土崩瓦解,但描述幫派生活的作品——不論是粉飾犯罪還是反饋了街區中真實存在的痛楚——仍然有著相當堅實的粉絲基礎。
《PTSD》
今年 2 月,芝加哥說唱歌手 G Herbo 發佈了一張封面同樣頗具深意的專輯《PTSD》。封面上,G Herbo 手持的美國國旗布滿彈孔與血跡,而代表美國 50 個州的星星則被替換成了他死去的 50 位朋友的肖像,其中有 LA Capone、051 Melly、Young Dolph、Curt Mac、Young Vito 以及專輯同名主打單曲《PTSD》的主創之一 Juice WRLD。在上個月由 Recording Academy/GRAMMYs 呈現的「Press Play」中,G Herbo 與同樣來自芝加哥的 Chance the Rapper 共同演繹了這一單曲的現場版,並在演出中致敬了已故的 Juice WRLD,再度引起人們對於 Hip-hop 音樂中「犯罪」元素的重視。
鼓吹暴力與毒品一直是 Hip-hop 音樂最為人詬病的基因缺陷,對於這一問題的聲討也在近年隨著非正常死亡的年輕音樂人數量激增而被推上輿論頂峰:從 2017 年 OD 死亡的 Lil Peep 到 2018 年當街遭槍殺身亡的 XXXTentacion、Smoke Dawg 和 Jimmy Wopo,以至於去年疑似因藥物濫用導致癲癇發作的 Juice WRLD,再到今年於家中被槍殺的 Pop Smoke……由於街頭械鬥和濫用藥物而英年早逝的音樂人是 Hip-hop 最令人扼腕與遺憾的陰暗面,這一時下最流行文化在享受著膨脹紅利的同時也開始吞下過度娛樂化的苦果。
Queensbridge
因為具備了挑釁氣質的現實主義,Hip-hop 文化被視為對白人保守主義者和黑人中產階級領袖的蓄意攻擊,也成為最吸引唱片公司相中這一孤僻群體的特質。然而,在這一過程中被忽視的是,對準入的限制往往會加劇人們對於違禁品的慾望——當一個人從未聽到過槍聲,自然容易低估深夜時分在 Brownsville 的 Livonia Ave. 與 Rockaway Ave. 路口閒逛的危險程度。
Nas 與 Tupac
唱片公司在利益的驅使下,開始了對「匪幫生活」的包裝,Tupac 這樣的說唱歌手卻成為唱片公司的替罪羊,在口誅筆伐中淪為 Hip-hop 音樂墮落與淪喪的象徵,並被用來與前一代精於政治的黑人活動家們進行「令人失望」的對比——Tupac 的母親 Afeni Shakur 就是知名的黑豹黨魁,這更加凸顯出他勢單力薄的鬥爭是多麼「魯莽」。
Nas 最終也還是進入了 Tribeca
長久以來,一種超越國家和歷史邊界的「道德恐慌」都直接指向流行文化,意志薄弱的消費者依賴媒體獲取現實世界信息的程度越嚴重,就越容易受到這一群體行為的驅動。Hip-hop 被指出是「無助於提升公眾品味」的藝術形式,並被妖魔化成滋生暴力與犯罪的溫床;然而對匪幫說唱的審查解決不了任何在黑人街區廣泛流行的貧窮與青年犯罪,卻成功地將人們的注意力從黑人群體所面對的更具實質性的威脅中轉移開來。
正如 Nas 宣佈將不再慶祝《Illmatic》的發行週年紀念,從《Life’s a B***h》到《Life Is Good》,從《Illmatic》到《Stillmatic》,這張專輯所代表的 Nas 已經成為過去式,新專輯《King’s Disease》的發佈也讓人們有一個重新認識 Nasir Jones 的機會。至於《Illmatic》本身,不論哪個時期的 Hip-hop 樂迷如何解讀,具有前瞻性的藝術永遠可以超越一時一地,而展現出普遍的感染力。
October 24, 2020 at 10:15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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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匪幫生活帶入流行文化的 Nas,也曾在藝術領域為 Hip-hop 爭取到立錐之地 - HYPEBE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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