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帆
毗陵吳氏的輝煌
在毗陵（今常州）滆湖南岸，自北宋以來，吳氏一支淵源有自，根在宜興，道兼文武，建功立業，傳承繁衍，至元、明以後形成多支，分佈在毗陵諸縣邑。其他小支姑不細論，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北渠吳氏與濟美堂吳氏，血親一脈，兄弟兩支，互勉互進，詩詞唱和，功名遞進，比翼齊飛。
毗陵吳氏人才濟濟，門庭鼎盛，隋唐開科以來，進士者百餘人，其中北渠吳氏與濟美堂吳氏進士78人，時人以「科第門閥，顯耀江左」加以盛讚，故飲譽天下。
宜興北渠吳氏著名者有江南名士吳性、吳中行、吳可行、吳宗達、吳亮、吳元、吳襄、吳剛思、吳柔思、吳龍見、吳士模、辛亥英傑吳殿英、吳琳、故宮博物院創始人之一吳瀛、著名劇作家吳祖光、音樂家吳祖強、著名畫家吳冠中等傑出人物。宜興濟美堂吳氏著名者有吳綸、吳仕、吳儔、吳儼、吳正志、吳洪裕、吳炳、吳貞毓、吳大羽等，俊彥才子享譽士林。
吳氏一族之鼎盛，雖江南文脈豐沛亦不多見。蘇州大儒徐復麟讚道：「荊溪世族惟吳氏最著，數一時稱鼎盛者莫如吳。」
老一輩文化人漸漸遠去，如今吳祖光新鳳霞的兒女們，依舊活躍在當代文化藝術界。旅法長子吳鋼是攝影家、作家，次子吳歡是書畫家、作家，曾任三屆全國政協委員，女兒吳雙是歌唱家、作家，他們的表現仍然值得關注。
吳祖光、新鳳霞夫婦 圖：中華書局
吳氏園林的繁盛
在雄厚實力的支撐下，有明一代，北渠吳氏在常州城構建止園、鶴園、頗園、綠園、小園、嘉樹園、東第園、天得園、青山莊、蒹葭莊、來鶴莊、城隅草堂等十餘座園林，而濟美堂吳氏也在宜興營造予莊、蠡莊、蘭墅（楓隱園）、五橋莊（粲花園）、滄浜園、雲起樓、樵隱別業、漁樂別業、洴浰別業、石亭山房、滄溪別墅等十餘座園林。
清代李兆洛在《陶氏復園記》中這樣稱讚常州府北渠吳氏：「吾鄉明中葉以後，頗有園榭之盛，如吳氏之來鶴莊、蒹葭莊、青山莊。」
吳氏園林中，最受今人矚目的是止園。
止園全景 圖：中華書局
20世紀50年代，在美國劍橋的一個專售中國古代藝術品的小型展覽上，高居翰看到了一套20幅的冊頁《止園圖》。他被畫家獨特的寫實風格所吸引，並且敏銳地判斷出它描繪的一定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園林。從此，他以窮追不捨的精神，開始了對《止園圖》冊的60年研究。
1996年，高居翰終於找齊了因為拍賣等原因被分藏到各處的藏品，並大力策劃組織，由洛杉磯郡立美術館和柏林東方美術館聯合舉辦了名為「張宏《止園圖》——再現一座17世紀中國園林」的展覽。高居翰為展覽圖冊撰寫了專文介紹，他通過精讀圖像，將各分圖描繪的景觀在全景圖上一一標出。此展覽展期一個多月，參觀人無數，在國際業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2015年座落在北京的中國園林博物館要選一座古代園林製成模型，在館內展覽。經專家們的評估推薦，由於《止園圖》冊是權威園林大家陳從周先生認定的中國古代園林第一視覺證據，於是選定將《止園圖》冊製成精雕模型，作為中國古代私家園林代表，與館藏的皇家園林代表《圓明園》模型並列永久展出。
高居翰在《再現一座十七世紀的中國園林》中寫道：
「張宏所收穫的，更多的是一種精神意識的自覺，西洋影響已被消化在他的傳統繪畫修養中。他的不少畫作都頗有西洋水彩的趣味，但整體看，它們仍是不折不扣的中國山水……
事實上，這是文化交流最理想的境界，不同傳統間的關係應是相互啟發，而非用一種取代另一種；我們對其他傳統的借鑒也應是有目的的擷取和採用，以彼之石，攻我之玉。而只有當我們對自己的傳統和所從事的事業有足夠了解時才可能做到這一點。」
對於止園，高居翰先生也大加讚賞：
「止園『水得十之四』，弇山園『土石得十之四』。雖然只是一兩個字的差別，卻代表了對園景迥然相異的兩種追求。
弇山園重疊山，止園重理水，前者所需的人工和物力要超出後者許多倍。石料追求洞庭、武康等地的特產，採石、運石都是不小的開支，疊石成山更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富貴如王世貞，在弇山園建成後，『問橐則已如洗』。相比之下，開池無疑要省力許多，吳亮也沒有財力不濟的苦惱。
而在經濟考慮之外，更重要的則是兩園風格取向的不同：弇山園以山勝，精華是三座假山，峰奇、路險、澗曲、穴深，令觀者駭目恫心，但不免人工痕跡過重；止園以水勝，池沼勾連、溪澗縱橫，林水深翳，如在濠濮之間，特具自然的清新之氣。表面看是疊山與理水的區別，實際則是人工與自然的分殊。」
漢學家高居翰 圖：gazing into the past
園林之中的逸事
修建止園的吳亮，極愛陶淵明「始覺止為善，今朝真止矣」之詩，他生有十一子：寬思（號眾止）、柔思（號嚴止）、恭思（號安止）、敬思（號欽止）、毅思（號仁止）、直思（號清止）、簡思（號明止）、剛思（號見止）、疆思（號康止）、栗思（號寶止）、止思（號嚴止），號皆取「止」字。
吳亮自己也有「千秋清議重，一夕主恩虛」「盡道迷花不事君，酒徒歌伴長為群」之詩，可見吳亮已經拋棄愚忠，追求個人操守和名譽，一心歸隱，體現了士大夫的個性。
王世貞《振始堂記》有載：
「羨之甲族，毋逾吳者。吳之先，有味菜公，以經術顯名，嘗筑室東溪之上，讀書而樂之，署曰『滄浜』。
……今夫滄浜者，吳下一別業耳，其邱壑之勝，味菜公父子擅之幾五十年，已非有長安弈棋之嘆。而詹簿君慨然能復之於既失，又能大新其故，以昭先王父與厥考之業，心慰其思於九原，公瑕之所以名『振始』者，豈誣也哉！
余故不辭而記之，使刻之石，以示君之子孫曰『堂之中乙帳，其左右丙舍，池鳥花樹，曰某某，先味菜公之所手創也，某某詹簿君之手拓也。取銅官之山以為表，世世稱吳氏物，不亦快哉！』」
滄浜園由吳經曾祖吳德明、祖父吳以中建。吳經為承先祖基業，在此構建振始堂、葆真堂、攬秀樓等。吳經傍田治圃為景，池前疊山攬秀，堂後鑿池涵月。王世貞《振始堂記》曰：
「……崇堂其上，宏麗逾於曩時，周山人公瑕大書匾之，曰『振始』。
傍畝益拓治圃，其左有堂，仿振始而小，匾之曰『葆真』。堂後鑿池，種紅白茄，累石為山，竹樹雜映，與魚鳥共之。別構一樓曰『攬秀』，以承銅官山之勝，煙巒出沒百態。樓之前砌石台，台之下有池，與東溪通。憑欄而坐，則風帆沙鳥，歷歷在目。
詹簿君間從客觴詠其中，甚樂也，已而歎曰：『公瑕之所以名堂，固有指也。』具其事，囑世貞，俾專為堂記。」
在這篇記中，我們既可以看到吳氏滄浜園五十年的傳承，數代人的努力；也可以看到文壇盟主王世貞對此的歆羨，樂於為吳氏作文；也可以看到吳氏傳承的智慧，名堂以「振始」，子孫在堂中觀景宴樂之時，也不忘祖先功業。
滄海桑田，吳氏的衆多園林有時也輾轉於他人之手，有了更多的故事。吳性曾於嘉靖年間建天真園，崇禎初年時，吳氏姻親鄭鄤購得此園，重新修繕營建，改名頗園。好友黃道周曾兩次到頗園，賦詩描寫頗園池館景色。崇禎三年（1630），黃道周作《毗陵見鄭峚陽在家四章》，其一：
浪跡九州小，安巢一葉多。
桃梅依序在，風雨奈人何。
選石留雲住，支亭放鶴過。
思君常耿耿，白苧委青蘿。
此詩首聯便極有氣魄，士人遊歷仕宦，浪跡九州，心中有天下之大，但於安身之所，一葉便足矣。次聯亦為鼓勵友人，雖然天氣惡劣，但桃梅依然開放，政局的風風雨雨又能怎樣呢？古人以為石為雲之根，選石留雲，又學蘇軾放鶴亭的灑脫，也是園居境界的極致了。觀此詩便知黃道周名稱當時，確有真才實學。
園林輝煌過，園林中人與事也輝煌過，這一切，薛煥炳先生都寫在《毗陵吳氏園林錄》中，希望此書能為讀者帶來美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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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節選並改編自《毗陵吳氏園林錄》
《毗陵吳氏園林錄》
作者：薛煥炳
出版社：中華書局
出版日期：2020年7月
（點擊書封，了解詳情）
責編：Zero Cheung
July 29, 2020 at 10:00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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